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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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韻娘滿懷期待地在新房等著,還有些奇怪,相公怎麽還沒來</p>

就在這當口,昨天與她成為夫妻,還圓過房的男人推門進來了,她撫順身上的襖裙,站起身來迎接</p>

“相公”韻娘面頰微燙地喚道</p>

邢阜康一身長袍,外頭又套了件對襟馬褂,頭上並沒有戴帽,兩手背在身後,面無表情地朝兩名婢女使了個眼色,要她們退下</p>

秀梅和玉梅福了個身,很快地出去</p>

接著,另一名年紀較輕,約莫十五、六歲,腦後紮了條長辮子,臉上還長了好多麻子,看起來很不起眼的丫鬟,旋即端了一碗烏漆抹黑的東西進房,就將它擺在韻娘身邊的幾案上</p>

“把它喝下去!”邢阜康努力用冷酷的口吻說道</p>

她不解地看了那碗很像是湯藥的東西“相公,這是……”</p>

“……避子湯”他言簡意賅地回道</p>

避子湯?韻娘晚了好幾拍才意識到這三個字代表的意義,不由得瞠大美眸,臉上的血色倏地褪去,泛著淒楚的蒼白,難以置信地瞪著昨晚溫柔待她,生怕會弄疼自己的男人,居然要她喝下這碗害人的東西</p>

“為……為什麽?”她顫抖地問</p>

他橫在身後的雙手掄得好緊“因為我不要孩子”</p>

韻娘重覆著他的話“你……不要……孩子?”</p>

“沒錯!”邢阜康已經準備好承受她的怨憤</p>

她不禁渾身發冷“相公……不想要咱們的孩子……”如果不要的話,為何又要娶自己為妻呢?</p>

“沒錯”只有老天爺知道自己是多麽渴望當爹,多想要有個孩子,可是他不能“把這碗避子湯喝了”</p>

“不……”韻娘本能地反抗他的命令</p>

邢阜康強迫自己狠下心“別忘了昨晚你曾經親口允諾,從此以夫為天,也會遵循三從四德,無論我要你做什麽,都願意聽從”</p>

這番話頓時讓她啞口無言,臉色更是比雪還白,幾乎快站不住了,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,不聽使喚地從美眸中滾下玉頰</p>

她確實親口說過,卻沒想到是用在這個地方</p>

韻娘噙著晶瑩的淚水,偏過螓首,幽幽地看向身旁的幾案,那碗避子湯和裝了新娘茶的茶壺擺在一起,是多麽的諷剌</p>

別的女人在洞房花燭夜之後,享受著夫婿的輕憐密愛、呵護備至,可她得到的卻是一碗避子湯,真是太可笑了</p>

自己能夠不聽、不順從嗎?</p>

泵且不論她此刻是否懷上身孕,一個不被期待生下的小生命,是多麽可憐、多麽卑屈,韻娘已經嘗過個中苦楚,不想連累孩子</p>

“我喝!”她紅著眼眶,忿然地說</p>

邢阜康看著妻子捧起那碗避子湯,就著失去血色的唇瓣,一口一口地喝下,他是心如刀割,恨不得把碗奪過來,摔個粉碎</p>

直到喝完最後一滴,韻娘將空碗呈給他看,證明自己喝下了</p>

“爹住在修心園,不見任何人,就不用去拜見了”他不禁佩服自己,居然能夠這般冷靜地說話</p>

她微啟唇瓣“是……”</p>

“麻姑,大女乃女乃應該餓了,去把早膳端過來……”邢阜康對著臉上長著麻子的丫鬟說道“我就在書房,有事找我”</p>

話才說完,邢阜康已經轉身往外走,踏出房門,走沒兩步,就聽到韻娘嚶嚶的哭聲,腳步跟著踉蹌,幾乎是用逃的,逃進書房</p>

恨我吧……不!不要恨我……恨我吧……不要恨我……</p>

邢阜康真希望能殺了自己</p>

未時左右,邢阜翰來到飛觴堂,就站在垂花門外頭,往裏頭探頭探腦的,打從昨晚見到堂弟妹……不對!要真的論起輩分,可得稱她為“小嬸母”,就像著了魔似的,家裏的妻妾全都變得俗不可耐</p>

俗話說蘇州出美女,真是一點都沒錯,她就宛如水做的一般,文靜、嫻雅,柔媚、可人,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想娶到的對象,偏偏被那個孽種給娶到手,教他怎麽不惱不恨</p>

想到祖父還活著時,就無視周遭的異樣眼光,特別溺愛那個孽種,即便多次惹來兒孫們抗議,也毫不在乎,還沾沾自喜,總說他的長相,以及聰明靈活的頭腦最</p>

像自己,甚至訂下家規,誰敢罵他一句“孽種”,就要把人家逐出刑家大院</p>

對邢家人來說,祖父就是一根頂天柱,說出來的話好比“聖旨”,不容許有人違抗半分,聽說當年“扒灰”(暗指翁媳)這樁醜事,還把親祖母給活活氣死,因為都得看祖父的臉色過日子,大家不得不忍氣吞聲,只敢關起門來嘲諷,想不到臨終前,竟然把家業交給那個孽種,委實令人氣結</p>

自己才是邢家的嫡長孫,而那個孽種卻占盡了所有好處,不但被眾人尊稱一聲“大當家”,還娶到了美嬌娘,究竟是憑什麽?</p>

“……阜翰少爺請留步!”</p>

聽到門房出聲,還擋在自己面前,他才警覺到已經走進飛觴堂</p>

“做什麽?”邢阜翰口氣很差</p>

擔任守門工作的老吳約莫四十出頭,身材微胖,長相也很普通,但對這座大宅院內的人和事,卻是知之甚深“不知少爺來這兒有什麽事?”</p>

“你這狗奴才,我沒事不能來嗎?”他橫眉豎目地問</p>

面對邢阜翰的惡聲惡氣,老吳也沒在怕,因為後頭還有主子可以依靠“大當家吩咐過,沒事的話,不準任何人踏進這座院子”</p>

“怎麽?連我都不行?”這是當在防賊?</p>

不是已經都說“任何人”了,當然包括你在內,老吳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</p>

“還請不要為難奴才”</p>

“你……”邢阜翰不禁氣結,直勾勾往正房的方向看過去,多希望能見到那抹嬌俏身影從屋裏出來,好讓自己瞧上一眼</p>

見他伸長脖子,不停張望,老吳不禁起疑“阜翰少爺在看什麽?”</p>

“少管閑事!”他粗聲罵道</p>

這時,大房次子邢阜塘才跨進垂花門,便看到兄長“大哥?”</p>

邢阜翰哼的一聲“你也來了”</p>

“我、我只是正巧經過……”邢阜塘有些語塞</p>

“正巧經過?”邢阜翰一臉嘲笑,對方在想些什麽,他可是心知肚明“咱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弟,你騙得了別人,可騙不了我”</p>

邢阜塘反問兄長“那麽大哥來這兒做什麽?”</p>

“就跟你一樣”還不都是為了“她”</p>

老吳鞠躬哈腰地下達逐客令“兩位少爺若是有事來找大當家,奴才這就找人進去請示,否則就請回吧!”</p>

“你膽子可真大,竟還趕人!”邢阜塘擺著架子斥道</p>

“奴才也是奉命行事”老吳一句話就讓他們閉上嘴巴</p>

兩人不約而同地又看向正房,還是沒見到想見的人兒踏出房門一步,只能悵然離去</p>

金柱手上捧著待洗的衣物,正好經過瞧見了兄弟倆離開的背影,於是有些奇怪地問老吳“他們跑來這兒做什麽?”應該不可能是來找大當家,因為大房這對少爺根本就不屑跟他說話</p>

“你說呢?”老吳被罵得一肚子火氣“要是平常,他們根本不可能踏進飛觴堂半步,如今可不一樣了”</p>

金柱瞠目結舌地問:“該不會是……”</p>

“瞧他們睜著一雙賊溜溜的眼睛,直盯著正房,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……”他一面說,一面搖頭</p>

“還好大當家已經吩咐過,不能隨便放人進來,才趕緊把他們攔住,結果被臭罵一頓”</p>

聞言,金柱咒罵一聲“這對兄弟別的本事沒有,的本領倒是一流,居然把歪腦筋動到大女乃女乃身上,真是令人不齒,也不想想他們能吃好的、穿好的,在府裏享福,還不是全靠大當家”</p>

老吳真是為主子抱屈“大當家就是勞碌命,每天辛苦工作,還被嫌棄,要是換成我,早就不管他們的死活了”</p>

“大當家此刻正在歇息,等他醒了,定要把這事告訴他”他這麽說</p>

誰知不到一個時辰,大房那邊就派了個婢女過來,說是長年吃齋禮佛的大太太想要請二房大女乃女乃過去喝茶</p>

聽完,老吳便說會代為轉達,敷衍過去,並沒有傳到韻娘耳裏,因為邢家人都知道大太太很少踏出佛堂,也不過問府裏的事,連丈夫、兒子都管不動,只會整天念經,根本不可能這麽做</p>

待邢阜康睡醒,金柱便端著剛泡好的毛峰茶,來到東廂房——目前用來當做書房,並把大房兩位少爺的怪異舉動,以及大太太找二女乃女乃到善慶堂喝茶的事,全都稟報主子</p>

聽完,邢阜康臉色一冷,像是刮起暴風雪,馬上猜出原因</p>

打從那對兄弟見過韻娘之後,就完全遮掩不住流露在眼底的垂涎和貪欲,這就是邢家人齷齪下流的真實面貌,當公爹的都能堂而皇之的偷媳了,那麽覬覦自己的堂弟妹,這種違背倫常之事又算得了什麽?</p>

而大房伯母對丈夫和兩個兒子早就無能為力,只能躲在佛堂裏,來個眼不見為凈,要她踏出一步還真不容易,又怎麽會請韻娘過去喝茶呢?看來極有可能是那對兄弟搞的鬼</p>

可是就算安插再多親信守著這座院子,也很難防堵有心人侵入,他總不能都不出門,或是將韻娘隨時帶在身邊,這些都非長久之計</p>

邢阜康太過清楚這座大宅院裏的黑暗面,真是應了“上梁不正下梁歪”這句老話,府裏的婢女、丫鬟只要看上眼,就是淪為侍寢的命運;或從外頭買女人進來,膩了就打胎,然後送人,要不就是被善妒的太太打死,再草席卷一卷,半夜偷偷送去埋了,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;甚至當兒子的與父親的小妾私通,種種婬亂之事,更是司空見慣,輩分和禮教從來不是阻礙,自己無法管束他們的行為,但是那些狗屁倒竈之事,休想鉆進飛觴堂的門禁</p>

想到邢家人為達到目的,可是什麽卑劣手段都能使得出來,真正讓邢阜康信得過的也只有三房的叔父和嬸母——實際上又應該叫一聲三哥、三嫂,如此覆雜又尷尬的輩分關系,有時真不知該如何稱呼才好他們向來潔身自愛,更是邢家人中的一股清流,雖然可以把妻子托付給他們照顧,但夫妻倆個性溫厚老實,萬一出事也作不了主</p>

懊怎麽做才能保護得了妻子呢?</p>

他人都還在府內,就敢侵門踏戶、明目張膽了,若等到出了遠門,誰知會幹出什麽無恥勾當</p>

“大當家,聽麻姑說大女乃女乃從一早到現在,都呆坐在房裏,不吃也不喝,也不說話……”金柱一臉擔憂地說“她會不會想不開?”</p>

“她沒有你想的那麽軟弱”就因為妻子外柔內剛的性格,他才會娶她為妻,因為那也是令邢阜康心動之處</p>

邢阜康也曾經想過,如果兩人沒有圓房,將來她若真的想離開,還能放得了手,可是在經過昨夜之後,韻娘已經註定生是邢家的人,死也是邢家的鬼,說什麽都不能放她走了</p>

“我想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罷了,再多給一點時間就會想開了”他心裏是這麽希望的</p>

聞言,金柱不禁欲言又止,好不容易盼到主子娶妻這一天,以後有主母在身邊伺候了,可眼下卻沒有一絲新婚的喜悅,反而像在辦喪事,教他們這些奴才只能在旁邊幹著急,卻又使不上力</p>

“……你再去跟麻姑說,要她好好守在大女乃女乃身邊,半步都不能離開,還有勸她多少吃點東西”盡避相信韻娘不會有尋短的念頭,但即使只是心裏難過,也令自己有很深的罪惡感</p>

“是”金柱說著便去辦了</p>

邢阜康將原本端起的茶碗又擱下,其實他大可以把自己汙穢不堪的身世告訴韻娘,讓她明白為何他不想要孩子,然後請求原諒,但又害怕看到那張纖細柔媚的臉蛋露出驚愕嫌棄,甚至鄙夷嘲笑之色</p>

自己寧可得不到妻子的諒解,讓她怨恨,也無法親口說出這樁在世人眼中被視為禁忌的骯臟事</p>

“我還算是個男人嗎?”做生意講求果決俐落、不拖泥帶水的他,遇上在乎的女人,就變得不幹不脆,連自己都瞧不起了</p>

想著,邢阜康從書案後頭走出來,拉開雕花格扇門,看著外頭的天井,以及此刻站在正房外頭,正在說話的金柱和麻姑</p>

接著就見麻姑頷了下首,表示知道了,便返回新房內,將雕花格扇門又重新關上,邢阜康則決定親自走一趟大房居住的善慶堂</p>

“……大女乃女乃,還是多少吃點東西,不要餓壞身子”待金柱來傳達了大當家的意思後,麻姑便走回坐在幾旁發呆的主子面前,想著該如何勸她</p>

韻娘連想擠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“我吃不下”</p>

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不想要傳宗接代,可是她的相公卻說不要孩子,連個理由都不肯說明,教人如何接受?</p>

難道爾後夫妻敦倫,都得天天喝上一碗避子湯,確保達到絕育的功效?她鼻頭猛地一酸,忍不住為無法降生到世上的孩子哭泣</p>

聞言,麻姑跪了下來“大女乃女乃,奴婢求你了!”</p>

“你叫什麽?”韻娘用絹帕拭去淚水,看著眼前瞼上長著麻子的丫鬟</p>

“奴婢叫做麻姑,因為自小臉上就生了麻子,死去的爹娘便這麽叫”麻姑有些靦腆地說</p>

她朝丫鬟伸出玉手“起來吧!”</p>

麻姑為了完成大當家的囑托,只能使出苦肉計這一招了“大女乃女乃若是不吃東西,奴婢就一直跪著不起來”</p>

“……我吃就是了”韻娘也不想再以淚洗面,只因為眼前那無法改變的事實</p>

她從小就在備受欺淩的逆境中生存,深深明白再怎麽艱難,日子還是得過下去的道理</p>

“多謝大女乃女乃”見她懂得體恤下人,不會因為對方是奴才,就不管他們的死活,麻姑很高興能伺候到心腸這麽好的主子</p>

因為擔心自己太過粗手粗腳,力氣又大,會把柔弱無骨的主子抓疼了,麻姑還刻意放輕手勁,將她攙到桌旁坐下,馬上盛了碗白飯</p>

“大女乃女乃先嘗嘗看這道火腿燉鞭筍,還有燒雞,這可是咱們徽州的名菜,連大當家都讚不絕口,每回從外地回來,一定會讓廚子煮來吃”他們這些下人只能幹瞪眼,可還吃不到</p>

韻娘有些強顏歡笑,但至少已經能笑了“是嗎?我來嘗嘗看……”於是每一道菜都挾上一口</p>

“如何?”麻姑期待地問</p>

看來徽州菜不只“重油”、“重色”也“重火功”,一時之間還不太習慣,但見麻姑睜著一雙樸質的眼看著自己,也不想她失望</p>

“嗯”韻娘點頭</p>

她馬上笑逐顏開“大女乃女乃多吃一點”</p>

“我向來胃口不大,盡力就好”不想讓丫鬟失望,但也不想折騰自己的胃,韻娘便這麽回道</p>

麻姑點頭如搗蒜“是”只要主子肯吃,就能給大當家交代了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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